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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語障礙之苦 | 丈夫聽力受損與柏金遜妻重新發現愛:原來你這樣喜歡我

言語障礙之苦 | 丈夫聽力受損與柏金遜妻重新發現愛:原來你這樣喜歡我
7/2/25 下午10:00
去年初籌備「再次聽見你聲音」計劃,經柏金遜症會轉介個案訪談,淑霞是筆者第一位遇見的患者。她活動能力有限,日常主要以輪椅代步,使用拐杖也可蹣跚走一小段路。她有起步困難,每次起來行走,都要集中精神,仿佛要運用全人的意念才能驅使腳踏前一步。送她回家,她卡在𨋢門之間動彈不得,也說不得,就只能靜待她身旁,等待她邁出第一步。這一年,她更面對言語障礙,聲音極為微弱,電話的錄音功能也難以收錄她的聲音。所以,跟她聊天,要坐在她身旁,把耳朵湊近專心地聽,且用心記着她的話。淑霞說:「言語障礙是最辛苦。」且說:「當雙腳不能走路,我還能坐輪椅。但是我不能說話,就沒有甚他辦法了。」她這話,成為「再次聽見你聲音」計劃的初衷。
言語障礙失去與家人聯繫感
「我覺得很孤單。」淑霞明確說出自己內心的感受。每次她說到孤單便會落淚。「昨夜頭痛得崩裂,卻講不出聲,無人知道,想呻一下身體不舒服,或是表達開心唔開心都做不到。」她無奈地說。「有時候,想跟家人分享參加不同復康活動,他們也不感興趣,聽唔到,唔想聽,沒有回應。」當她感覺找回生活的一點動力,家人卻迎面潑來一斤冷水。
淑霞確診五年,是一位非典型柏金遜患者。非典型柏金遜患者最大的難題,是退化速度更快,而且對藥物的反應不理想,簡言之,就是「冇藥醫」。淑霞起初聽到這個消息,難以接受,找幾位醫生反覆檢查,又遍尋其他治療方法,如針灸等等,「結果花了很多錢,卻無法幫助自己。『冇得醫』不知怎麼辦 ! 」醫生只談治療的方案,卻不談面對的方式。因此,淑霞也曾以為「冇藥醫」等同「冇希望」。後來,淑霞跌倒住院,結識醫院義工,與其分享不同社區資源,參與不同活動,如唱歌、跳舞,近來她也成為關顧義工,關顧病友。「原來調整心態,可以幫助自己。」淑霞說。
「參加活動會開心啲,同路人會聽我講,不是人人會聽我講。」淑霞說。因言語障礙,淑霞也失去與家人的聯繫感,同時過往所缺乏安全感也漸漸浮現,成為家庭關係中的一道牆。「最難受是丈夫『唔聽我講嘢』。他站在老遠,『唔埋嚟聽』,我猜想他應該是不想聽吧 ! 」她說。筆者問:「那你在生活中如何感受到丈夫的愛?」她說自從患病後,丈夫便負責買菜煮飯,但脾氣卻變得暴躁。筆者問道:「你認為他性情轉變,是因為愛嗎?」淑霞點頭說是,若有所思。
再次聽見你聲音:關係尋見突破關口
「再次聽見你聲音」計劃,招募照顧者和患者一同參與。淑霞與丈夫阿耀一同前來,也讓計劃團隊感到喜出望外。在工作坊之初,讓照顧者和患者共同創作、制定家庭目標,二人在分享討論的過程中顯得有點生疏。阿耀也是很安靜,甚少表達自己的意見,一般都在淑霞身旁配合。後來,工作坊讓二人以不同對話的形式打開心底話,他們漸漸放下,漸漸靠近,在關係中尋見突破的關口。
記得一次課上學習設定目標,淑霞填上「減肥」!社工問淑霞,「那減肥後你會做甚麼?」淑霞回答說:「我希望可以探索世界。」社工追問:「和誰?」她看看身旁的丈夫。淑霞的真正目標,是期盼與丈夫共同探索世界,而減肥則是達至目標的一種方式。社工在調整淑霞目標中,讓她更明白自己的內心,阿耀也聽進去。
工作坊讓家庭學習正向溝通的方法,淑霞也給丈夫撰寫感謝信。她說:「他參加小組後有改變。」續說也因丈夫的改變,她願意先踏出一步。阿耀聽淑霞朗讀所寫的信,眼眶紅了,說:「我倆都是很倔強的人。」
一場對話:從疏離到靠近
及後,團隊再次邀請夫婦二人對話,讓二人對坐,著他倆先凝望對方數分鐘,然後互相發問。阿耀形容這四分鐘,仿如他倆五十年的婚姻,既短又漫長,數十年的光陰眨眼間便過去。阿耀擘頭便直問:「不知道你覺得現在的我怎樣呢?會否『惡咗』?」一道問題,百感交集。淑霞回他說:「你老了。因為我『講唔到嘢』,你大聲咗。」阿耀是知道的,說:「可能因為我自己聽不到別人說話,也以為別人聽不到我的說話,自然說話較大聲。」阿耀早年右耳耳膜受損,近來因病也影響左耳的聽力,最近正物色合適的助聽器。他坦言,「有時候聽不到她的說話,難免會忟憎......但其實我只是想聽到她說甚麼而已。」聽不到,說不到,大概能想像二人溝通的難處。在對談過程中,淑霞把重點字眼重覆五、六遍,阿耀觀其回型以猜想對方的意思。在照顧生活中,耐性卻是一個很大的考驗。「有時候,她說了便當我聽得到,但其實我是聽不到的。」阿耀帶點無奈。
照顧者常會經歷種種矛盾,一方面感到壓力,卻又同時為自己的脾氣感到內疚。很多患者、照顧者會否定壓力,以為愛與壓力互相抵觸。正如阿耀,問及照顧的壓力,他搖頭說沒有,停頓一會,再說:「有時候讓外傭陪伴她(淑霞)外出,是因為我可以輕省一點。」事實上,這份愛絕不輕省。所以,當淑霞埋怨他「沒有耐性等我行。」,阿耀既內疚又委屈,而淑霞同樣感到難受,以為丈夫沒有愛。
久而久之,沉默累積,委屈成冰。淑霞有一顆少女心,喜歡甜言蜜語,愛得直率;阿耀則寡言,不愛說,喜歡行動,煮對方愛吃的菜,飯後主動給對方牙籤,更走出舒適圈,陪伴她參與活動。不是沒有愛,而是雙方「愛的語言」不同。所謂不能溝通,有能力的限制,也有相處中的磨擦。一場半小時的對話,有笑,有淚,有怒氣,有難過,也有觸動,真真實實地呈現一段婚姻的起承轉合,正如阿耀也言:「五十年總有開心唔開心。」
對話其中一道預設問題,淑霞問阿耀:「當你知道我患病,你有甚麼感受?」阿耀回答說:「當我知道你患柏金遜症時,最難接受的是,為甚麼會發生這種事呢?有各種不同病症,卻竟會得到這個病 ,最大件事是向醫生求診時,醫生說『冇藥醫』。」他指淑霞遍尋治療方案卻招至失望,他也感覺難受。「當你年歲愈長,承受的痛苦的時間也愈長,我自己都會覺得很矛盾。」阿耀語塞,抹去眼角的淚,又遞給淑霞一張紙巾。「他第一次分享這些感受,我以前未曾聽過,原來他也知道我的感受,我很開心。」淑霞說。阿耀敞開內心,勇氣源於愛。
淑霞腼腆地說:「我不知道,原來你仍然喜歡我。原來你對我這般好,我竟然現在才知道。」她如少女般掩着嘴巴笑了。阿耀沒好氣地說:「是嗎?怎會......」一次又一次的對話,重重撼動,也輕輕吹走愛裏的塵埃,讓愛歷久常新。
